逆光

F**k the whole universe

【苏英】_我思°

——他的爱一如熔岩,燃烧在我们的荒凉岁月

_我思°

Careful:不苏诞的苏诞贺/题目和内容没啥关系/伪科幻/bug有
CP:苏英/米

他一度以为斯科特在骗他。

苏醒时,他看到巨大的鲸鱼在窗口飞舞,摆动着它云朵似的大尾巴和翅膀,在海洋似的天幕中飞跃而过。一长片阴影横掠头顶,剩下昏黑的色彩里的结构线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地占领了整个视野。亚瑟努力把头伸出窗外,一双亮晶晶的绿眼睛闪出火花。他看着那巨大哺乳动物的优美舞蹈,它的翅膀在向下拍打时几乎贴着他的鼻尖擦过,掀起冷蓝色的风吹着他金黄的头发。他在凉水似的空气里伸出手臂,差一点就摸到了钢铁的羽翼。那时兄长正推门进来,把牛奶放在他的书桌上,清脆的玻璃锃亮亮地响。

“喂,斯科特,”鲸鱼飞过去,慢慢走远了。亚瑟缩回头,四下寻觅两只不知道到那里去了的拖鞋,失败后撇撇嘴一屁股坐在了窗台上,睁开圆亮圆亮的绿眼睛质问着兄长,“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类似过山车,给混蛋们当玩物。”
“骗人,上次你还说是‘一种交通工具’。”

斯科特依旧红发泼洒,立刻摆出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抬起粗眉毛浮夸地耸耸肩,看着坐在窗台上晃着脚的弟弟,那小屁孩儿的眼睛也跟他哥一样绿得发光,活像只鹰隼雏或者狼崽子。

斯科特走过去揉一把那颗金灿灿的脑袋,弯腰找出了不知所踪的拖鞋。亚瑟看见他穿了衬衫却没系领带,两颗扣子无所事事地丢着,这是他平常的装扮。

“你的笔记本呢?”亚瑟踩上拖鞋跳在地板上,眼睛一翻,绿宝石的光亮又坦荡地照着斯科特。
“自己找。”

话音未落,小家伙已经直勾勾地冲着书桌过去,打开了早就丢在上面的笔记本,米白色的纸页也像翅膀似的哗啦啦地响动着,带着寥寥几笔草稿和羽毛似的字体飞上天去。那是斯科特的笔记,他几乎每天都在里面或写或画点什么东西拿回来给亚瑟看,大多是在飞艇上看见的城市和他从没见过的星星,绝妙到与梦境难分难舍。没有的时候索性讲故事。在没有书本的年代,他的兄长代替了他的眼睛,替他连接起过去和未来。

“可是你干嘛不用电脑记?”

亚瑟继续哗啦啦地翻动着那些纸页,这是鲜少看见的老古董,在石墨烯都快过时的时代几乎销声匿迹,连最顽固的数学老师都不再坚持使用它。而尚且年轻的斯科特居然特意买来昂贵的钢笔水,一笔一划地画起了图。

此时斯科特正站在他的身侧,一手撑着桌面,一小块投影挡在笔记本上。他摸起写字台上的一支笔,俯下身用银光闪闪的尖端瞄准了空白的下一页。来势凶猛的烟草味儿立马扫荡了亚瑟的鼻腔。
他紧盯着兄长的手,那支笔在他的手中灵活地转动,鲸鱼的框架在几秒之内跃然纸上,紧接着笔尖下压一下,一条两头细长,中间圆润的线条勾勒出了那巨大动物的白肚皮,顿出拐角后甩出了尾巴的一个尖端。亚瑟觉得那只笔似乎成为了斯科特的一部分,像是生长在了他的手上。往后是脊椎骨结构和小小的翅膀,这条金属大鱼正生动地游弋在空气中,仿佛随时能跃出纸面,向着天空喷出玻璃一般的水柱。

“电脑永远都画不出这东西。”
斯科特扬起手腕好让他看清楚,末了又放下,给钢铁鲸鱼点上两只小眼睛,像漆黑的钻石。他把笔撂在了桌面上,笔杆子圆圆地转了两圈才停下,亚瑟又抓过它在旁边空白的地方依葫芦画瓢,奋力描了几笔以后又向窗口望去。

斯科特正在接近他放在窗台上的烟灰缸,亚瑟只觉得他的衬衫同使用手写记录的年代时一模一样,那类似纸张和翅膀的颜色正带他一头扎进青绿色的梦中。

这也许就是起点。

他望着远处的鲸鱼再次问道:“它们能飞多高?”
“横穿天鹅座,不用虫洞抄近道都行。”
“那我也要造飞艇去。”
“你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
“小心猝死,英年早逝。”
“你不还没死?”

斯科特噗嗤一笑,火机清脆鸣响时窗口的黑暗降临。遮天蔽日的巨大的钢铁鲸鱼从窗口的视野里穿行而过。斯科特手中亮红色的火苗簇簇燃烧,由下而上照出多半个面部的轮廓。当每一个白肚皮上的小窗户依次在亚瑟眼中闪现时,他年轻有为的设计师哥哥正低垂着睫毛,将自己的杰作作为背景狠狠呼出一口漫长的烟雾。年轻人的手臂就像钢筋,眼睛也绿得像铜的焰色。

那时候亚瑟十岁,斯科特二十岁,死亡离他们远得似乎遥不可及。

他还想开口跟哥哥说些什么,鲸鱼身后清澈昏暗的蓝色中忽然喷薄出鲜红的火舌,把它舔成零七碎八的骨架坠落大地。接着那片红色碎裂下来涌入窗户,斯科特的影子被撕咬下一圈,那些东西流动的固体似的慢慢将他包裹成一颗琥珀,继续向前蔓延,眼见就要舔到亚瑟的脸颊。

他及时地醒了过来。

青绿色的清晨瞬间把他覆盖。窗户边没有斯科特的影子,也没有流动的红色固体。

亚瑟感到头疼。

他披上一件衬衫赤脚踩在地板上,给自己倒一杯水喝下去。洗漱以后又在床上倒下来。
这时吸一支烟会舒服些,尽管他的教官建议他不要吸。他依旧点燃一支,橙色的火星烧亮一点天空,他把手臂垂在床边,呼出的雾气很快将他包围。此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澄净,并且怀疑自己根本没有睡醒。更不该做这个无意义的梦境。

空白的天花板上,仿佛又看见自己坐在写字台前,凝视着笔记本里波澜壮阔的梦境。那时的他只会不断地缠着斯科特带他去飞艇上。现在想来他可真是一无所知,就像不知道那个人从来都爱着他,而他也爱着那个人。

等到尼古丁让他松弛下来,亚瑟熄灭了那根烟。这天是首飞的日子,距离出门还有半小时,他准备找些事情做。当再一次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写字台上的时候,斯科特的影子就又洪水似的淹没了他。

他总在亚瑟看那个笔记本的时候俯下身来认真地陪他看每一颗星星,等到亚瑟抬起头,哥哥的眼睛里也燃烧着火花。

斯科特消失的十一年来他极力保持着房屋的原样,家具摆设不变,小物件落地生根,烟灰缸成了有关斯科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剩下的都被一些口口声声说着他哥哥犯了罪的人抢去,还有一些碎裂在墙上,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地板的缝隙中。总之,从那天起,有关他的一切都立刻无影无踪,最后的半包香烟都溶解在弟弟的肺里,尽管过程相当愚蠢,要是让斯科特看见,准能笑他好几年。

那时的少年还会在半睡半醒时去抓哥哥的手臂,冲着身边的床铺摸索几下后忽然清醒了一下。旁边只有干瘪的被褥和并不温暖的气团,空旷的屋子再次使他难以入眠。

他迷迷糊糊地撂着胳臂,尽力把它当成任何一个普通的,斯科特加班没回来的夜晚。过不了多久哥哥就会转动锁孔,悄然无声地掩上门,挂起外套,把他抱起来放在床的一边,自己躺在另一边。每一个诸如此类的时刻亚瑟其实都在装睡,等待斯科特无比小心地放好他,盖上被子,烟草的气息缓慢地蔓延在他身边,他很快就能入眠。直到某一天他从装睡到真睡以后,斯科特再也没有回来。

他经常蒙受这样的欺骗,比如斯科特答应带他去天上看一看一样,斯科特从来都说着再等等,下一次,直到再也没有下一次。

几年来风光无限的设计师已经一下子人间蒸发片甲不留,只剩下他天才的作品还在窗口穿行而过,带起呜咽的风声,仿佛也知道了它们的创造者不知所踪。

亚瑟爬起来靠近窗台,月亮刺破青绿的窗帘,屋子里挤进一些海水和苔藓的颜色。凌晨没有飞艇经过,他却一心只想等到清早,在晨雾或者朝霞里远远望见第一条硕大的鲸鱼从白色的蜂巢一样的建筑里起飞的时刻。他想伸出头往外张望,却先发现了窗台上的烟灰缸。

斯科特从来懒怠刷洗它,透明的玻璃容器上沾满了黑灰的圆形伤疤,气味熏人。他想起兄长常抽的不带滤嘴的廉价香烟,卖相几乎来自两个世纪以前。他的手指和头发,衬衫领口和袖子,每一口呼吸里都是苦涩的烟熏味儿。亚瑟曾经把他的半包烟藏在写字台的桌板底下。现在他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摘下来,对着一支白色疏松的卷烟端详一阵,胡乱地点燃烟丝。离黎明还远得很,没人会发现他在干什么。

当人生第一口辛辣呛鼻的烟雾直灌呼吸道时,他立马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些气味比他任何一次嗅到的都要浓重,它们顺着鼻泪管辣到了眼角膜,催出一眼眶泪水。可他在咳了一阵以后又吸入了第二口,不管不顾地把它们统统送进肺腔中,越接近心脏越好。

慢慢的,他不再咳嗽了。半包香烟燃得飞快,几分钟的生命以后剩下短促的尸体按压在烟灰缸里。
而无论亚瑟怎样燃烧它们,嗅到的气味都不及斯科特的衬衫上的气味呛人,也不如他在他面前画一条鲸鱼的时候,走动之间带起的裹着烟味儿的旋风。

于是他在站起来的时候头重脚轻,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这个凌晨在他的眩晕和呕吐里告终。等到他连滚带爬地回到床上的时候天色刚亮,在窗帘的缝隙里,他看见第一只鲸鱼从白色的蜂巢似的建筑里探出头,就像远古时在海洋中一样,摇头摆尾地游进了天空。跟他脑海中那些鸟瞰的城市和奇异的星球交叉在同一张画面里。

他忽然想要看看那条鲸鱼的蓝图。

等到拥有看它的资格,是亚瑟二十一岁的时候。他拿到了计划组的证明材料,在湿漉漉的一天把湿漉漉的雨伞立在墙角,向警长提取被他们封存的斯科特的设计稿。

他把白花花的表格递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他的名字和兄长的名字都赫然在目。警官抬起头看了看他,站起来,在铁书架上找了一阵,抽出一个档案袋。

“斯科特·柯克兰的手稿和笔记本。”他说。
“谢谢。”

档案袋交到了亚瑟手里的瞬间,他的指纹立刻感受到了每一分纹理的厚度,牛皮纸在手中炙热与沉重起来。他快速与警长道别,推门走出去时与少年时候的记忆正撞个满怀。

斯科特在笔记本上画一些东西的时候,亚瑟总爱坐在他旁边,有时吃棒棒糖。透明的粉色的糖果渗出草莓的酸甜味,咂嘴咂得心满意足。于是斯科特在一颗星星上画出了宽阔的粉色的河流。

“你真的看见这种星星了?”他看着那些河道盘曲蜿蜒,遍布了星星各处,像粉红的糖浆一样闪亮。

“当然。”斯科特停下来,抬起眼睛,用笔杆子指着天空的某个方向。“往那儿走,在天鹅座最近的行星旁边用光学望远镜就能看见。”
“你怎么不照照片?”
“我没带相机。”

亚瑟靠在椅背上,抓过斯科特的本子仔细端详了一阵,又看了看天空。远处有一条鲸鱼,游弋着准备降落。他想起来自己似乎没见过任何一只鲸鱼飞出大气层,就像斯科特从来不记得带相机一样。斯科特并不善于找借口,亚瑟也觉得自己能分得清故事和谎言。就算斯科特画得再漂亮,说得再形象,私人星际旅行根本不被允许,即使是最天才的设计师也不例外。

可这时他偏偏扭了头,看见哥哥正凝视着鲸鱼降落的方向。他的红发卷着一点天光的颜色和香烟味儿烧在空气中。天空席卷高大的碧蓝的建筑,云朵的影子在它们之间互相传递,在视线尽头与山岭会合,钻进黝深的岩层和透明的大气。再往上,半个月亮遥遥相望,星球的表面附着着一层蓝莹莹的光芒。

从此他再也分不清斯科特的故事和谎言。

到了最后,斯科特的罪名终于以“我思”二字落下帷幕。得知消息的时候斯科特已经不知所踪,对他住处的排查接踵而至,而亚瑟不能锁紧家门,所以笔记本和设计图铁证如山,被当做档案统统缴获。那时亚瑟坐在写字台边看着忙碌得像工蚁的警察,看着他们神情呆滞地翻阅着斯科特的笔记本,露出惊讶到恐惧的赞叹的神情。

尽管眼前的景象滑稽,亚瑟最终没有笑。当他们把那个黑色的本子封进档案袋里的时候,牛皮纸袋变得像棺材。他也才意识到,那个本子只有那么薄。

“我思”,这两个字扫荡了亚瑟无数的昼夜和每一个睡眠。每每那个高大的,钢铁般坚不可摧的,染着一身烟熏味儿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时,当那双眼睛笔直地凝视着天幕时,当打火机的光芒照映在红头发上时,这两个字眼都不断地重复着,有什么东西就慢慢涌动上来。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温热的力,像每个睡眠里不知不觉的拥抱。

或许是斯科特在推着他一路跳下悬崖,亚瑟总觉得那应该是高尚的事情。

那天的雨一直没有钝化的迹象,亚瑟看见同事的车在门口等他。他拉开黑色轿车副驾驶的门把自己塞进去,雨声被隔绝了一层。

“我说了,下雨就不用来了。”
“hero顺路嘛!”

亚瑟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那双眉飞色舞的蓝眼睛,牛皮纸袋被雨水打出几个湿润的坑窝,他忽然想起自己没有拿雨伞,事实上也忘记了很多事情。他打开档案袋,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和折叠起来的图纸滑出来。亚瑟小心地打开一折,捋平尖锐的褶皱,他仿佛看见了热衷手绘的斯科特一折一折打开这张纸的样子,他的眼睛在发光,尺规在他手边。

“停泊站里的飞艇状态不错,他们至少还懂得保养维修。改一下动力系统,加上中心旋转就能飞出大气层试试。”

亚瑟又打开一折,点点头。

“真的没想到斯科特能把普通运输工具做得这么漂亮,早就该改成探索船了。我们去羡慕死全银河系!”

亚瑟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里面的蓝眼睛也对他眨了眨。图纸在亚瑟的手中又抚平一次,似乎那些线条上还留着余温。

轿车经过了一个用于观赏游乐的小型飞艇站,那里体型更小的鲸鱼在细脚高台上起飞。亚瑟想起他十二岁时在一次郊游中登上这种小型飞艇,那时他的姓氏再一次在所有小孩子里炸开了锅。他们用怀疑和羡慕交杂的眼神看着他,问他有没有跟斯科特一起去过控制塔,问他斯科特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里一样天才,问他斯科特是不是被关起来了,是不是死掉了。话题越来越滑坡,直到恶意的揣测终于像针头扎进他的皮肤。他们说斯科特犯了罪,亚瑟会不会也犯罪呢。

那时亚瑟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坐在那条鲸鱼的肚子里,把和斯科特如出一辙的绿眼睛抛出窗口。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仇恨。

这和斯科特告诉他的完全不一样。他不知道伟大的创造为什么变成零碎的棱角,一人的痛楚在他人眼里为什么都是笑谈,自己又为什么只能看见学校和市政府办公楼的影子,而不是流淌着粉色河流的行星或者半个白花花的月亮。他哥哥想做的从来不是在五十千米以下鸟瞰大地,他要看的是五百千米以下的整颗地球,再飞到五千光年开外的星辰。他不知道这算什么罪行。

小鲸鱼最终也没有起飞,亚瑟收回眼睛,趁着天光还没消失的时候再打开一折。庞大精密的线条与数值铺展在他眼下,和笔记本中零碎的片段趋于吻合。这是成稿,斯科特把他的梦境变得触手可及。亚瑟看看它,又看向后视镜。

“我们不用做任何更改。”
“为什么?”
“它本来就是太空船,战舰级别。”他的眼睛垂着。“我们可以提前进入太空。”
“在这之前我找到点东西。”

他听见同事开口说话,才又一次把眼睛抬起来,对方递来一张光盘,装在老式的CD盒里。这种盒子他从前见过,它们被整齐地码在货架上,随着最后一家店的倒闭在街角化为了无数闪闪发光的碎片。斯科特也收藏过几张,最后全都不知所踪。

“这个是我在备份处理器里找到的斯科特最后的航行记录,直接传输会被备份,我就刻了光盘。我记得你好像还有光驱。”车停下来,旁边是居民区。
“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程序记录少了一半,控制舱的录像太长,我没打开。况且你才应该做最先看完它的人。”

亚瑟把图纸折叠起来,把笔记本和光盘都放回档案袋里,纸袋就再一次变得沉重而炙热。他向同事吐出别扭的道谢的句子,把自己塞回屋子。

于是那个青绿色的雨天里,亚瑟找出落满了灰尘的老光驱,跟随记忆启动它。排列组合的字符告诉他斯科特怎样操纵着飞艇冲出大气层,飞向那些闪耀炫丽的星星的。他也看见了狭小的视野里背对着他的兄长,他挺拔的熟悉得不得了的影子,和他裹满烟味儿的、从不屑于系完纽扣的衬衫,和恒星似的红色头发。还看见了警报灯是如何闪烁的,看见他是怎样打开望远镜观测远方的,又是怎样删除航行记录,并在中途和摄像头一起被碾碎在真空中。

屏幕一蓝,他回到了漆黑的房屋,像相纸被浸泡在显像液里,只剩下斯科特的罪名再一次从脑海中汹涌而过。半段没删完的记录证明了他私自进入太空,他却没有蠢到把自己的罪证拍下来。所以亚瑟盯着蓝莹莹的屏幕发呆,和起初在天文台调整望远镜的焦距似的。他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也依旧分不清斯科特口中的故事与谎言。

斯科特或许有说了真话的时候,他想,唯独那一次他记得清清楚楚。

斯科特甚至还没毕业的时候,用暑假带亚瑟去过海洋馆。那可是真正的海洋馆,就在海边玻璃罩子一样的水蓝色建筑里,所有孩子都在等待看看世界上最后一只鲸鱼。地下通道建在海底,巨大的玻璃幕前灯光把海水照得碧蓝。斯科特带着亚瑟挤到最前面,踩上了高几公分的栅栏,胶水一样的蓝色立刻让亚瑟头晕目眩。几分钟以后他首先听见惊叹,随即看见一条鲸鱼正在离玻璃幕那么近的地方游动过来。他看见它小钻石一样的眼睛,深灰色的粗糙的皮肤越来越近,巨大的尾巴摆动时他甚至把头向后躲避。

那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最孤独的鲸鱼。

它掠过了他,没有继续沿着玻璃行进,慢慢朝海水的远处和深处过去,就像消逝在天空的飞鸟。

“它要去哪里?”亚瑟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深蓝之中。
“去任何地方。”斯科特在他身后说。

他从来分不清斯科特说的是那条鲸鱼还是他自己。如果这就是斯科特的期望,他确实已经化为了数不清的粉尘在不明的星座中漂流,再给亚瑟一个扩散得愈发巨大的故事或者谎言。

亚瑟逼迫自己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今天是首飞,他不能有丝毫分神。

此时的工程师正站在飞艇的控制室中,他面前是巨大的舷窗,无数星系明明暗暗的身影铺展在他眼前。他刚刚控制过一个虫洞跃迁,正在等待物理测量结果 以确认方位系统是否工作正常。

“我们正在天鹅座的边缘,前面是离地球最近的恒星。”
“一切正常,可以继续前进。”
“亚瑟,看你的十点钟方向。”同事把小望远镜递到他手里,电子镜片轻微地自动调整了焦距,瞄准某颗星星,“外围轨道上有一颗行星,上面有一整条粉色的河,不知道流的是不是水。我们能不能飞到那里?”

而亚瑟只看了一眼,就把它放了下来。

那颗行星表面盘踞着异常宽阔的河流,河水粉得像草莓糖浆,土地红得像那个人的头发。

他猛然想起那些时候。

那一天,他倚靠着窗台,用他的杰作当背景狠狠呼出一口烟雾。他望着鲸鱼降落的地方,眼睛里闪现着一种类似鳞片和爪子的东西。他告诉他去任何地方。

他忽然低下头,用双手遮住眼睛。

“我们的最大航程在哪里——你还好吗?亚瑟?”

“我很好。”

他放下了手,同事看见了他红色的眼眶。

“避开黑洞,我们能横穿天鹅座。”

“斯科特从来都没说过谎。”

=FIN=

All FIN:
“我思”剽窃自《1984》中的思想罪。很遗憾没能扩写得再深一层。
脑洞自《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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